郭松民:想象一个不同于《小时代》的中国
无论某些人或一部分舆论对《小时代》(1、2)有多么反感,它客观上已经成为一种巨大的文化现象。忽视它的存在自然是鸵鸟。不过,批评不批评也是大事。一个犹豫的问题。因为郭敬明在多次采访中都承认,他不介意赞扬或批评,他只关心市场。任何对它的批评都相当于给它免费做广告。
“小时代”离不开大时代
这种情况的出现,与近三十年来中国主流文化崩溃后形成的理想主义价值观的缺失有关。例如,在旧中国的许多地区,由于缺乏医疗和药物,人们只能用鸦片作为缓解痛苦的灵丹妙药。这个时候,任何关于鸦片副作用的讨论,客观上就等同于为鸦片做广告。 7月初,前文化部部长、著名作家王蒙在做客凤凰卫视《强强三人行》时批评郭敬明和《小时代》。说实话,王蒙的态度让我感到惊讶,因为郭敬明沿着王蒙倡导的“逃离崇高”的道路,进入了“小时代”。事实上,正是由于王蒙这一代知识分子在20世纪80年代重返舞台中央,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的革命文化、解放文化、工农文化采取了完全否定的态度,才导致了郭景明得以凭借《小时代》登上文化舞台,担当主演。从这个角度来看,王蒙客观上扮演了郭敬明的清道夫角色。王蒙和他的同时代人需要的是反思,而不是抱怨和装无辜。
说到《小时代》,就必须说到郭敬明。不了解郭敬明,就无法了解《小时代》。
在郭敬明的早期经历中,有两件事深深地刺激和启发了他。首先,他刚来上海读书时,有一次和母亲一起乘坐地铁,因为不知道如何使用闸机而被工作人员用上海话辱骂。他后来回忆说:“当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开创一番事业,用自己的才华和能力来证明外人的地位和价值。”还有一次,已经有点名气的他参加活动时,竟然没有穿任何衣服。被知名品牌所鄙视。郭敬明说,这种羞耻感“摧毁”了他的整个世界观。他感到愤怒和自卑,从此开始了对名牌和奢侈品的狂热追求。
从2002年开始,郭敬明只用了大约10年时间,就实现了从四川自贡一名普通高中生到中国首富作家的梦想转变。他建立了自己的出版帝国,现在身家数亿。他成为中国现行市场社会和货币/资本统治体系的最大受益者。这样的经历和地位决定了他对中国秩序的高度认可,尤其是上海这个财富和资本中心。市场和金钱的统治令人窒息,普通屌丝都会本能地反抗。但郭敬明和郭敬明不同的是,他虽然前期受了刺激,心里还是有的,但对这个制度并没有什么反感。我只想在这个体系中往上爬,成为金字塔顶端的一员。与他一起成名的韩寒也曾笨拙地尝试过扮演“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但郭敬明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他非常享受自己的成功,并沉迷于成功带来的奢华生活。
有人说《小时代》没有主题。这是错误的。在《小时代》中,郭敬明的价值观得到了清晰的体现:金钱/资本的统治是自然的,人生最大的悲剧不是被资本统治,而是被资本拒绝。 “小时代”与大时代密不可分,而大时代是指冷战结束后,以市场化、私有化为主要内容的新自由主义浪潮席卷全球的时代。资本在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废墟上使用了先进的生产力和力量。先进文明的面貌回归,新自由主义浪潮笼罩电影,同时也成为电影的内在逻辑。具体来说,资本及其形象代言人在影片中不再是一种疏远和迫害的力量,而是一种拯救和保护的力量,一种信心、成就和安全感的源泉。
资本对人的控制成为一种仁慈
《小时代1》中,有一场林晓(杨幂饰)去《ME》接受采访的场景。主编宫明(冯小月 饰)的办公室外,一排身材高挑的漂亮美女正等着他一一采访。那些进来后被拒绝的人,出来的时候都哭了,甚至晕倒了。由于林晓紧张,再加上古力(郭采洁饰)借给她的高跟鞋太高,她不好意思地摔倒在公明脚边。在这尴尬的时刻,她竟然陷入了一种幻觉:公明用无限的温柔将她扶起,亲手为她梳理头发——我们看到金钱/资本作为一种支配人的力量,对人有影响力。统治和奴役已经内化为被奴役者的主观需要。对于林晓和一起等待的面试官来说,只有被资本接受,才能找到存在感,证明自我价值,找到成就感。
公明是《小时代》中资本权力的化身。他孤傲、冷酷、无情,扮演着类似威严父亲的角色。他不断地向自己的助手林晓发出无理甚至不可能的指令,并且不接受她的任何解释。公明生活奢侈,用了几十个不同品质的杯子来喝酒。林啸必须像昔日的丫鬟一样记住每一个杯子的用途,不能出丝毫差错。当林晓因为太紧张不小心摔碎了杯子时,他毫不客气地让她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来补偿他,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昂贵的水晶杯完全超出了林晓的承受能力。开始了。
公明明对林晓的压迫是“不人道”的,但在《小时代》给出的逻辑中,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就林晓的成功,而当林晓因为无法完成任务而陷入困境时,公明明却采取了及时拿出“B计划”救出了林啸,于是他就得到了毫无保留的赦免——他所有的严厉,所有的不友善终于化作了一种美,甚至是一种美。仁慈。当林啸深夜离开办公楼,回头看看公明办公室孤独而温暖的灯光时,他不仅不再被憎恨和恐惧,反而成为了同情和敬佩的对象。
通过这种方式,郭敬明将这些拟人化的资本用深情的方式展现给观众。在公明身上,他所有关于掌控资本的人的想象都被寄托了。他们专业、严谨、善良、勤奋、睿智、完美。被他们爱是一件幸事,但被他们拒绝却是一件可怜的事。
20世纪30年代,著名戏剧家曹禺还创作了一部以上海富豪圈为背景的话剧《日出》。剧中,银行家潘跃亭和公明一样精明、能干、有心计、心狠手辣。他的银行职员黄胜三也希望能像林晓一样获得潘跃亭的怜悯,但最终他却因为潘跃亭投机失败的承担者而被解雇,这让他立即走上了绝路。如果说《日出》揭露了资本财富世界中弱者与强者的残酷本质,那么《小时代》则将这个世界描绘成一个充满爱的伊甸园。现在我们要问:谁错了?曹禺还是郭敬明?或者说资本的本质真的发生了变化吗?
在林晓、唐宛如、南湘、古丽这四个好朋友中,古丽无疑是其中的“女王”。她们一次次的加冕古力的捉弄游戏,也不断强化了古力的“女王”地位。古丽是他们的主心骨,关键时刻她总能挺身而出,为他们解决问题。古丽也深知自己的“女王”身份,毫不掩饰。她对其他三个人很专横而且很刻薄。
支撑古丽“女王”地位的当然是她“富二代”的身份和她能掌控的巨额财富:古丽几乎无所不能。当林晓面临毕业考试,无处复习时,她可以清空学校的咖啡厅;当因为林晓的失误,南湘设计的衣服可能会错过时装发布会时,她可以推迟发布会。古丽红心怀鬼胎,用计扰乱了男友古元(柯震东饰)的订婚仪式,并赢回了他的心。她还同时控制并利用两个竞争对手,将父亲留给她的公司以3亿溢价出售。出去了...
在《小时代》中,古丽无疑是一个可以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女强人形象。但为了不让古丽太过咄咄逼人,在《小时代2》中,郭敬明还给她设计了一套悲惨的故事:她的父亲在她生日那天车祸去世,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是谁母亲是,她在父亲的葬礼上被继母羞辱等等。就这样,古力成为了他儿时的新偶像:严肃的外表背后全是温柔,拥有一切却不嫉妒。同龄人在她面前感到羞愧,但却高度认可她。富二代嚣张、奢侈、挥霍的形象被改写。它们不再成为问题。相反,富二代的不认可就成了问题。
郭敬明失去了想象未来的能力
电影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从来都与其所处社会的政治、经济无关。从某种意义上说,电影往往比任何其他艺术更直接、更深刻地成为政治和经济的自我。看来,这可能与影片的巨额投资有关。尽管郭敬明特意将自己的电影命名为“小时代”,意为一小部分人的小生活,但这部电影实际上展示了上海自90年代浦东开发以来在市场化进程中取得的成就。成就。去年年底看《天幕杀机》时就有这样的印象。如果说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在影片中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前现代城市,伦敦是一座阴森森的前世界帝国首都,那么上海则是一座光辉灿烂、光辉灿烂、生机无限的当代资本主义大都市。不用说,公明和古丽就是这座大都市的王子和公主。
然而,观众在通过《小时代》享受上海繁华的同时,也很容易看到人物的苍白和想象力的丧失。不久前,郭敬明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如果你真的想拍一部青春电影或者一部青春电影,你必须从未来的描述和结构开始。年轻人永远不会回忆自己的过去。” ”但遗憾的是,在《小时代》(无论是1还是2)中,没有对未来的描述,只有现实——很可能是郭敬明自己的生活。 ——再现与美化。 《小时代》向观众展示了一个以金钱为唯一杠杆、唯一衡量标准的小世界,也暗示着这个小世界的秩序是绝对合理的、不容挑战的。因此,除了对资本的无限崇拜和无休止的臣服之外,《小时代》排除了建立人与人之间新的社会关系的任何可能性。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后冷战文化现象:人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资本统治的世界。为了不让自己变得太过绝望,他们只能继续美化世界。
总之,郭敬明复制了自己的生活,然后抹上奶油呈现给观众,告诉他们这叫想象未来,但这根本不是想象,而是想象力丧失的结果。
如何回应《小时代》提出的问题?
根本问题在于郭敬明的今天无法成为明天《小时代》的主流观众。据《影视圈》杂志和数字乌托邦工作室报道,《小时代》观影人群的平均年龄为20.3岁,主要分布在二三线城市的90后。郭敬明的财富堪比《小时代》中的公明和古力。比如,他在上海拥有多栋别墅,那里的土地极其宝贵。其中,上海静安区的一处豪宅价值数亿。据去过的人描述,别墅里的一切,从沙发、茶几到吊灯、床,都是超级昂贵的名牌货。不久前在接受专访时,郭敬明直言自己是“中国梦”的典型代表。但他的“梦想”是那些几乎买不起房的90后敢梦想的吗? 《小时代》与其说是在描绘富二代以外的90后的未来,不如说是在描绘90后的未来。无比坦诚的语气让他们停止做梦。正如一位直言不讳的网友在豆瓣上写道:
“我看到微博上很多人叫嚣:《小时代》陪伴了我五年的青春,我一定要看!
妈的,你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小时候,你背着LV、Prada、Kenzo包上学吗?小时候,你有穿过Gucci、Gucci的衣服出门吗?在你年轻的时候,你买得起迪奥和香奈儿的香水吗?你年轻的时候这么厉害,还需要看这部回忆青春的电影吗?”
说实话,这位网友其实指出了中国有两个:一个是郭敬明的“小时代”中国,一个是“很多人”生活在其中的普通中国。这两个中国被分为上、下两个世界,就像胡安·索拉纳导演的《世界对抗世界》一样。来自“下层世界”的屌丝想要进入郭敬明等成功人士生活的“上层世界”,比登天还难。
2012年9月的一天,郭敬明发布了一条微博,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微博写道:“就当我是一个疯狂的中国球迷吧。我是那个在天安门广场上看到国旗升起时哭的人。我是那个每次看奥运会、听到消息就嫉妒、哽咽的人。”我是那个曾经在半夜网上看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时哭的人,中国人保护火炬的画面让人哭。你不必怀疑这样的人存在。我的国家确实有很多。问题,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它毫无保留的热爱和自豪。”短短几个小时,这条微博就被转发了数十万次。
郭敬明爱国热情的真诚度无需怀疑,但我觉得最好问:你爱哪个中国?是郭敬明的精致奢华的中国,还是屌丝劳累、尴尬、绝望的中国?从长远来看,中国不可能让绝大多数90后成为郭敬明,但如何通过良好的社会政策,包括就业政策、财富分配政策,确保每个人都能从中国的快速发展中受益,确实是值得认真思考的。让我们将此视为《小时代》热播所展现出的上下屏巨大反差所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