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维杰评《蒙古帝国的珍珠》︱木格哈顿的珍珠耳环
《蒙古帝国的珍珠:草原、海洋与欧亚交流网络》,[美国人]托马斯·埃尔森着,马晓林、张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304页,69.80元
13世纪波斯著名历史学家、政治家阿塔马利克(1226—1283)在其著作《世界征服者史》(何高吉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中提到一则轶事:有一次窝阔台和汗在狩猎场的时候,一个人给了他两三个西瓜。可惜的是,他身边的侍从没有金银衣服可以施舍。他们只有第二任王后莫格耳边的两颗如星辰般璀璨的珍珠。贺涵让穆格哈顿将两颗珍珠奖励给这个人。不过木格哈敦觉得那人并不知道珍珠的价值,给他赏赐就等于秘密投资珍珠,于是他建议赫汗让那人明天来宫帐,给他金银财物。锦衣。然而贺涵此时却表现出了善意,表示男人很无奈,等不及明天了。他还预言,就算他把这些珍珠送给了那个人,也很快就会回到他的手里。于是木格哈敦将珍珠赏给了那人,那人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但该男子不知道珍珠的价格很高,所以他在市场上以低价出售珍珠。买主很高兴,认为这么好的珍珠难得,应该送给贺涵,于是就来到贺涵面前,把珍珠送给了贺涵。赫汉高兴地收下了珠子,不仅向旁边的木格哈顿吹嘘自己的预言实现了,还重重地奖励了送珠者(第一卷,第247页)。
这则轶事巧妙地揭示了蒙古宫廷中珍珠的使用、认知和流通。然而,作为来自亚洲内陆草原的民族,蒙古人是如何接触到这种来自海洋的稀有物品的呢?他们是如何获得并使用这些珍珠的?珍珠对于蒙古人有什么作用和象征意义?珍珠和其他类似的奢侈品是如何在蒙古帝国建立的政治经济体系中找到一席之地,甚至在塑造帝国方面发挥作用的呢?最近出版的《蒙古帝国的珍珠:草原、海洋和欧亚交换网络》(The and the Sea:in the)探讨了上述问题。
本书作者托马斯·埃尔森( Elson,T.,1940-2019)是美国著名的蒙古帝国和欧亚内陆历史专家。 1979年获得明尼苏达大学比较亚洲史博士学位,1980年在西肯塔基大学任教。曾任教于美国新泽西州特伦顿州立学院(州立,现改名为新泽西学院)历史系。 ,直到2002年退休。他的研究语言包括汉语、波斯语、阿拉伯语、俄语和其他欧洲语言。着有《蒙哥大汗在中国、俄罗斯和伊斯兰地区的统治》(1987年)、《蒙古帝国的商品与交换》(1997年)、《欧亚皇家狩猎史》(2006年,中文译本2017年) ),并为《剑桥辽西夏金元史》撰写有关蒙古帝国崛起及其在华北统治的章节在中国”(1994)。他两次获得国家人文基金会奖(1998-1999、2003-2004)和古根海姆奖学金(2002-2003)。本书是他的遗作。英文原版于2019年5月由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出版社出版,简体中文版由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马晓林和博士生张斌共同翻译南开大学历史学博士,2023 年 3 月出版。
本书除引言和结语外,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从海洋到草原》共八章,考察了珍珠与蒙古政治文化的关系。在这一部分中,作者阐述了珍珠作为海产品的特性、珍珠的生产加工方法、蒙古人获得珍珠的方式、蒙古宫廷珍珠积累和流通的规模和频率以及珍珠的作用。在蒙古宫廷里。展示和再分配、与珍珠相关的消费文化、珍珠的象征价值以及珍珠在后蒙古欧亚世界中的历史作用。 《比较与影响》下半部分共六章,试图将珍珠进入内亚和草原置于更广阔的时间和比较框架中,探讨蒙古帝国与南海的活跃交往,并说明珍珠与其他商品和贵重物品之间的关系。欧亚大陆产品流通模式的相似性。在这一部分中,作者讨论了珍珠的长期价格波动及其原因、有关珍珠及其商业用途的神话传说、珍珠替代品和赝品如何成为前现代工业经济的组成部分,以及与海上贸易的关系。和土地贸易。两国之间的联系以及蒙古人如何管理其海上边界和适应海上贸易等问题。
作者首先从生物学出发,解释珍珠形成的原因。为了应对外界刺激,软体动物(主要是贝类)会用含有碳酸钙的物质包裹入侵的物体,这种凝结的物质就是珍珠。考古证据表明,已知的人类开始使用珍珠的痕迹来自于公元前四至三世纪的墓葬,而最早的文献记录直到更晚的时期才在近东史诗中找到。在早期的欧亚文明中,珍珠被视为美丽而稀有的异国之物。更大、更重、更圆、色彩更奇异的珍珠价格更高。虽然东北亚的河流(如松花江)也出产珍珠,但一般认为淡水珍珠不如南部水域(主要是南亚、东南亚和波斯湾)出产的咸水珍珠有价值。其中,最优质的珍珠一般被称为“皇家珍珠”。它们与陆地上出产的黄金一起,被视为大王权力和财富的象征,成为欧亚大陆各国权贵竞相争夺的珍宝。后来的蒙古帝国可汗也不例外(第24-25页)。然而,珍珠的制作过程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首先,捕捞珍珠并不容易,而且劳动回报很低,而且有害健康,所以通常由少数民族或外地人来做。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女性参与其中。打捞出来后,首先进行分类评估,然后进行加工。在珍珠加工过程中,穿孔、穿线是一项劳动回报较高的工艺活。在蒙古时代,此类技术中心主要集中在霍尔木兹等海港和巴格达、大不里士等内陆城市。 (第 31 页)。
与其他草原游牧民族一样,蒙古人最初也是通过掠夺来获得奢侈品的。笔者认为,蒙古人第一次获得大规模战利品是在1215年攻克金中都时,蒙古人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藏在金朝国库中的珍珠。后来,当他们进军中亚时,他们获得了大量的财宝,其中包括珍珠。除了掠夺之外,蒙古人还可以通过向诸侯国征收贡品(例如1210年向回鹘人索要珍珠)和长途贸易来获得珍珠。元朝沿袭宋朝的十室司制度来管理海上贸易,不少商人利用这一制度携带珍珠等奢侈品与蒙古权贵进行贸易。蒙古宫廷积累了大量的珍珠,经常赏赐珍珠,并寻找大量的珠宝工匠来加工珍珠等珠宝。十四世纪历代皇帝和皇后的肖像画也表明元朝宫廷广泛而频繁地使用珍珠。无论是皇帝佩戴的耳环还是皇后的耳环和头饰,都有大的、圆形的、白色的珍珠(第75-76页)。此外,皇帝、贵族、大臣在宴会和典礼上也穿着镶有珍珠、宝石的串珠长袍和腰带。通过将这些珍珠赠送或奖励给他的大臣们,蒙古汗帮助赢得了他们的支持和忠诚。然而,这种对珍珠(和其他奢侈品)的渴望以及炫耀财富和地位的虚荣心也导致了各种浪费和贿赂,以至于后人认为这种腐败导致了元朝的崩溃。蒙古人除了喜爱珍珠的外观外,还认为珍珠具有特殊的神奇力量,比如促进生育、生育、给人们带来祝福等。十四世纪末蒙古汗国逐渐崩溃后,这种对珍珠的喜爱在明朝、帖木儿帝国、金帐汗国等欧亚宫廷中仍然普遍存在。
然而,对于作者来说,他并不满足于讲述蒙古帝国的珍珠故事。相反,他希望将珍珠作为一种奢侈品,将其相关文化和流通与其他奢侈品进行比较,并说明洲际贸易。以及文化标准如何影响当地品味和经济。首先,笔者发现珍珠的价格经常波动。一方面是因为珍珠供应量的波动。其次,当数量积累或者贪官打算尽快大量抛售珍珠时,价格也会下跌。除此之外,商家对价格也有影响力。例如,围绕珍珠和宝石的各种传说(例如获得宝藏的特殊方法或其超自然力量)可以帮助商人推销并提高价格。然而,与其他有价值的商品一样,珍珠会刺激人们寻找更容易获得和负担得起的替代品和假货。从7世纪开始,中国就通过在牡蛎中人工插入异物来生产人造珍珠,并出口到海外。在后帝国时期,蒙古人的购买力不再像以前那么强大。昂贵的海水珍珠被更便宜的珊瑚取代,成为重要的装饰品,其中红珊瑚最受欢迎(第177页)。
笔者认为,佛教的兴盛,使佛教“七宝”之一的珍珠和珊瑚与佛教思想一起走进了内亚草原佛教徒的视野。在蒙古人崛起的一个世纪前,来自南海的珍珠已通过发达的海陆贸易体系大量进入中国和内亚。对于蒙古人来说,云南是连接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枢纽。元朝接受当地的贝币,象征着他们对当地商业关系的认可(第195-196页)。关于海上运输发展后是否会取代陆上贸易的问题,作者指出,即使陆上的商业和外交交流有时会减少或中断,但其弹性和灵活性保证了这些中断不会导致这些交流的中断。永久转移到海上航线。 。作者引用了僧侣约翰·门戈维诺的警告、合赞汗派往中国的使节所遭受的苦难以及基什和霍尔木兹之间的海上对峙来说明海上运输的危险和延误(第210-211页)。作为一个来自内陆草原的民族,蒙古人对海上贸易的管理也很大程度上沿袭了前朝的制度和方法。例如,元朝沿袭了宋朝的船司制度,伊尔汗国将波斯湾贸易整合成税收打包给当地统治者,金帐汗国的黑海贸易则通过特许权授予外国商人征收税收。可以说,蒙古人之所以能够获得海洋资源,主要得益于对外国商人的吸引力,这体现在蒙古统治者对商人的友好态度和不受限制的消费能力上。正如作者所说,“蒙古人将中国的航海技术与穆斯林商业网络嫁接,带来了海上商业的黄金时代”(第232页)。
从作者自身的研究理念来看,某种意义上,本书可以看作是作者早期著作《蒙古帝国的商品与交换》(剑桥大学出版社,1997)的延伸。如果你看一下作者关于伊斯兰织物的章节结构,可以看到作者讨论了“消费与使用”、“获取与制造”、“布料与色彩”、“文化传播”等方面。本书的上半部分讨论了珍珠在蒙古帝国中的作用。这也反映在历史的讨论中。然而,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明显可以看到作者继续推进,希望将珍珠、宝石、织物等奢侈品置于更广阔的时间和比较框架中,试图全面探讨如何蒙古帝国继承了过去欧亚政权的贸易网络和商业治理体系进行了扩展和整合,最终影响了后来欧亚帝国各种奢侈品的制造、消费和贸易。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作为作者的最后一部专着,也具有集其过往研究之精华的意义。
作者说“蒙古人将中国的航海技术与穆斯林商业网络嫁接,带来了南海商业的黄金时代”,这让人想起杉山正明的《忽必烈的挑战:蒙古帝国与世界大转折》 《历史》(周君宇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书中提到忽必烈建立的蒙古帝国的三大支柱:军事力量草原、中国的经济实力和穆斯林的商业网络(第 134-136 页)。蒙古人嫁接中国和穆斯林世界的基础自然是武力。用科技力量取代中国的经济力量,其实是有道理的。作者埃尔森和杉山正明都注意到,蒙古人的成功并不是靠单一文明体系的力量取得的。
不过,本书中的性别视角有一个相对缺失的环节,即作为珍珠、宝石等奢侈品的主要消费者,蒙古贵族女性本身如何看待这些奢侈品?他们和这些奢侈品有什么关系?这些奢侈品与蒙古贵族女性的关系和与男性的关系一样密切。例如,目前奥地利科学院伊朗研究所研究员布鲁诺·德·尼古拉(Bruno de )在《蒙古人统治下的伊朗妇女:对女王的研究,1206-1335》(爱丁堡大学出版社,2017)中说:“在帝国建立之前,草原上就已经存在奢侈品,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资源流入哈顿手中,他们的消费正在迅速增长。” (第144页)本文开头引用的木格哈敦的故事表明,包括珍珠在内的奢侈品是蒙古贵族妇女的私人物品,她们即使带着它们去打猎也不脱下,而且也很好。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如此珍贵,即使贺涵订购了,也不愿意送给献瓜的穷人。事实上,贵族妇女在流动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作者在本书中提到了蒙古人获得珍珠的三种方式:掠夺、征收贡品、长途贸易。事实上,如果我们将珍珠扩大到包括所有奢侈品,我们就会发现。其实还有一个渠道被作者忽略了——那就是嫁妆,比如《蒙古秘史》第96节中记载,铁木真与父亲安达旺罕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一件貂皮。事实上,这件袍子原本是铁木真长妻孛儿帖的嫁妆。当时铁木真还年轻,缺乏财富。这是唯一还可以送礼的奢侈品,也是他妻子的嫁妆。可以说,这件貂皮大衣成为了铁木真与王翰顺利结盟的垫脚石。蒙古时代的女性和奢侈品的消费和流动或许是未来可以进一步探索的一个方向。
本书的翻译水平令人满意,这要归功于两位具有蒙元历史研究背景的译者。在作者看来,我只是提出了一些翻译调整,可能会让读者更容易理解文本的含义。例如,第 6 页:“珍珠是诊断性的,而不是决定性的。”句子中的“诊断”()可能翻译为“独特”或“独特”更有意义。第7页:“珍珠与其他商品和贵重物品在大陆平行流通。”或许翻译为“珍珠等商品、贵重物品在大陆平行流通”更为准确。第107页,“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方法是比较南部和北部草原的情况。”将“南北草原”翻译为“(蒙古)草原的南北”会更准确。上述调整仅供译者和读者参考。总体而言,本书文字流畅,各个历史人物、地名都能准确掌握。这是一种非常愉快的阅读体验。
总而言之,本书是从小角度着眼大局。它首先以珍珠为切入点,探讨珍珠在塑造蒙古帝国政治文化中所发挥的作用。然后以此为出发点,将讨论扩展到蒙古帝国奢侈品的生产和流通。机构和模式。作者探讨了这些模式和制度的历史渊源,也讨论了蒙古帝国建立的这些制度和模式对后来的欧亚政权的影响。对于对蒙古帝国史、贸易史、物质文化史、全球史感兴趣的读者来说,这本书是必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