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的劳力士跌了70万
虎嗅商业消费群出品
作者：赵曦
编辑：苗正清
题图｜《007：生死关头》剧照
“一件40万元的货，被炒到100万元，现在才80万，你觉得跌了吗？”古董表爱好者、店主王柯一边把玩着一块40万元的百达翡丽，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泡沫在慢慢消失，又回落了一点。”
据时代周刊报道，从3月份开始，以劳力士为代表的瑞士名表在国内二手市场出现价格下跌：劳力士绿金迪通拿从巅峰时期的120万元跌至现在的50万元左右；百达翡丽鹦鹉螺5711A从140万元的高位跌至100万元左右。上海一位二手奢表会经销商告诉虎嗅，7月10日，店里劳力士宇宙计型迪通拿的售价为32.5万元，较3月份价格下跌了35%。
价格下跌是全球性的。监测数据显示，全球二手市场上最受欢迎的30款百达翡丽腕表的价格自今年4月达到历史最高点以来持续下跌，近三个月跌幅达16.2%。彭博社公开数据显示，如果算上非公开市场的私下交易，过去两个月劳力士迪通拿在二手市场上的价格可能已下跌约25%。
闲置奢侈品交易平台胖虎创始人马成观察发现，此轮降价主要集中在几个品牌的运动款上，其他款式和品牌如欧米茄、卡地亚等价格基本保持稳定。由于顾客“追涨卖跌”的心态，降价款并不抢手。在胖虎，热门表款销量下滑了30%。
店主们都把这次降价称为“调整”。在手表行业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他们已经不为几十万元的涨跌而感到意外。在胖虎，有的顾客光是买一块手表就花了上千万元。
中国人的腕表消费能力向来不容小觑，2019年瑞士腕表在大陆的零售额高达近200亿元。而根据国联证券测算，中国人在大陆以外产生的高端腕表消费规模约为700-900亿元，相当于大陆市场的3-4倍。
腕表是奢侈品中最具文化内涵、保值期望最高的女神与明珠。如同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一样，诞生于奢侈品海洋中的腕表凭借精湛的工艺与文化的加成，走出泡沫，在二手市场风生水起。
国泰君安证券研究所消费组人士表示：“当大量手表被抬到惊爆价时，愿意接手的买家基本都是投机性的‘炒家’。但商品市场不存在绝对的保值或升值，因为绝对保值的商品在市场上处于限量流通或不流通的状态。奢侈品作为消费品、消耗品，绝大部分不具备保值、升值的功能，这些假象都是品牌通过营销营造出来的，价格出现大涨大跌也是很正常的。”
二手奢侈品店、二手奢侈品平台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加奢侈品价格的波动性，或者说，对二手奢侈品价格的涨跌有一定的推动、预测和调控能力。
今年以来，二手奢侈品市场持续受到资本青睐，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二手奢侈品直播电商渠道品牌纷纷获得新融资：1月，胖虎完成4500万美元C+轮融资；年初，二手奢侈品直播电商渠道品牌妃鱼宣布完成数千万美元A轮融资；“中国奢侈品电商第一股”寺库以二手奢侈品交易起家，3月，寺库与大世界签署1.75亿美元再融资协议；5月，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知尔宣布完成数千万美元C轮融资。
渶策资本创始合伙人胡斌对虎嗅表示：“我们看好二手奢侈品市场，因为它是一种更加环保、可持续的消费行为；其次，对于很多喜欢奢侈品的人来说，通过二手奢侈品交易，可以更加丰富地使用相应产品，符合消费升级的趋势。”
二手豪宅赛道，是否会成为资本界又一个泡沫与陷阱？
谁有定价权？
王柯的店里，名表都陈列在玻璃柜里：江诗丹顿、百达翡丽、爱彼、宝珀……说白了，天鹅绒展示台上，摆放着一排排价值20万、40万、80万的手表……
一位顾客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手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3940，目前二手市场的价格在40万元左右。
工艺与文化意义赋予腕表极高的溢价，使其成为财富与审美的象征。
百达翡丽3940是一款万年历腕表，诞生于1985年，正值石英风暴的尾声，机械制表业最黑暗的时期。内置240Q超薄机芯，呈现当时机械表技术的巅峰，见证新旧表坛的博弈。（虎嗅注：万年历腕表自动化程度高，普通腕表每逢闰年的2月29日需调校一次，而万年历腕表无需手动调校，可进行所谓的闰年计算：每四年一个闰年；每100年一个闰年，但每400年才有一个闰年。）
要将如此复杂的万年历精准地显示在以机械零件构成的表盘上，并缩小机芯体积和结构运作的空间，不仅考验零件的精准度，耐用度也要求极高。即便在机械工业如此发达的今天，制作和加工万年历组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在20世纪初以手工为主的制表时代了。
王柯评价说：“一块手表可以体现很多东西，第一体现财富，第二体现品味。他（客户）戴上这块手表，体现出一种分寸感，在审美上不随波逐流。”
二手奢侈手表不再受制于公价或专柜，而是由市场价和店主决定。“成本已经决定了你想卖多少钱，成本包括进货价、花费的时间、寻找手表的难度。”王柯说，自己有一定的定价权，但不能说有掌控权，因为他已经身处市场的“洪流”之中。
有些相对入门的表款在二手市场上的溢价率要高于更贵的表款，这跟手表品牌本身的销售策略有关。
钟表品牌往往会采取各种措施来增加市场上商品的稀缺性。例如，马成介绍，劳力士等品牌通常会进行限量生产；同时，品牌会针对热门表款做各种捆绑销售的措施。“如果想在专柜买一只劳力士绿潜航者，可能要一起买几只帝舵，或者同时买一只不是特别热门的商品。这种实际的涨价行为，间接推高了热门款的二级市场价格。”
手表除了是身份的象征，还被赋予了金融属性。根据马程的经验，在美元超发的大背景下，富人用3%-5%的资产投资手表，作为资产配置的一部分。手表每年的增幅高达10%-15%，轻松跑赢通胀。
王克也提到了这一点，人们对手表价值的判断是全球性的，这使得手表具有相对的价值，并且可以在不同国家之间流通，随时兑换成相应价值的货币。
谁控制价格？
“疯狂暴涨，也和同行的炒作有关。”马成说，目前国内二手奢侈品市场规模约600亿元，加上同行交易，瞬间就达到1000亿元。
今年2月，劳力士涨价趋势明显，二手表商急于囤货等待合适的价格出手，导致大量手表在市场上流通不畅，能卖给C端客户的货量相应减少。
“最疯狂的时候，劳力士的价格每天都在变，绿水鬼可能上午13万，下午就14万了。”马成说，“价格越高，表商囤货越多，大家都喜欢追涨，就像炒股一样，越涨越多买。很多表的价格已经偏离了正常的市场价格，所以C端真正想买的人很少，客户也承受不起这个价格。”
这导致二级市场的手表价格不断上涨，但是却没有形成真正的市场流通。
“控盘其实挺难的，劳力士每年产量太多，新表供应量有八九十万只，历史上库存量也很大，所以二手价格崩盘最早。百达翡丽（控盘难度）稍微好一点，毕竟产量有限。”（虎嗅注：在股市中，控盘就是指持有的股票数量占总流通股数的比重很大，足以影响股价涨跌甚至操纵股价，通过控制市场的波动来获利。）
据马成回忆，2019年，几个月之内，海外经销商就把劳力士绿金迪奥的价格从18万推到40万。操作方式是先把市面上的绿金迪奥手表全部收集起来，然后拿出几只放到拍卖会上推高价格，等到价格到了40万的时候，就开始大批量投放。在这个过程中，中小商家尤其是中国商家抱着追涨杀跌的心态疯狂购买，“其实就是割韭菜。”
本轮表价下跌，一方面是因为溢价达到顶峰，泡沫破裂；另一方面是国内二手奢侈品供大于求。疫情爆发以来，经济增长放缓，部分表主有套现需求，因此更多商品被释放到市场上流通。今年国内市场整体供应量增加，价格相较海外出现倒挂。
价格倒挂现象并不只限于手表。“2008年以来，中国奢侈品购买力增强，目前全球30-40%的奢侈品都在中国，形成庞大的存量，二手奢侈品的价格是全球最有竞争力的。我们把国货卖给日本、美国等B端，还能赚10%到20%。”马成说。
在一家二手手表商的顾客名单上，我们可以看到，顾客大多是大型公司高管、律师、富二代、事业有成的中年老板，老板们的生意集中在二手车、整形医院、茶馆、餐厅等。
消费疲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些“富人”。
王柯的顾客大多来自一线城市，“说实话，杭州、成都的顾客很少。”当上海疫情这轮暴发时，上海的顾客突然沉默了。“如果人们没有足够的野心，买奢侈品的人就会少，”王柯说，“手表本身就是额外的东西，可有可无，只是为了丰富你的生活体验。”
因此此轮部分表款价格下跌，并未引发市场“触底反弹”。
据多位二手表商了解，目前仍在买表的顾客，购买力和判断力都比较强，不会选择泡沫巨大的手表，而是青睐工艺复杂、有收藏价值、每年都有稳步升值、价格不会大涨大跌的手表。
以胖虎为例，最近热销的手表销量下降了30%，销量集中在打折的款式上，其他款式的销量并未受到影响。胖虎店里的一位店员告诉我，在我到访的前几天，手表的销量每天都在上百万。
赛道变化
二手奢侈表大幅涨跌的背后，是二手奢侈品赛道的火爆。
今年1月，胖虎完成4500万美元C+轮融资；年初，二手奢侈品直播电商频道品牌妃鱼宣布完成数千万美元A轮融资；5月，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知尔宣布完成数千万美元C轮融资。“中国奢侈品电商第一股”寺库，起家就是做二手奢侈品交易的，今年3月，寺库与大世界签署了1.75亿美元再融资协议。
而另一方面，几年前还在积极融资的二手奢侈品平台，也纷纷悄然退出市场，比如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爱丁猫、奢侈品包包租赁平台有喵等，其APP和小程序均出现下线或程序错误等现象。
更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奢侈品电商第一股”寺库早已陷入经营危机，股权被冻结超亿元，多家媒体报道称其濒临破产。截至7月15日收盘，寺库股价报收0.242美元，较最高点15.48美元/股下跌逾98%。
二手奢侈品平台扮演着奢侈品品牌与消费者之间的中间人角色，其供应链依赖上游企业和品牌，无法掌控更多优质货源，缺乏议价能力；下游则受制于获客成本、用户补贴，加之目标市场过小，公司毛利率难以提升。
渶策资本投资人胡斌分析道：“最初大家想到可以用一种特殊的互联网2C的方式，把二手奢侈品收起来再转卖，这种模式最大的问题就是购买频次低，如果获客成本高、首单价不够高，这个生意就不太容易赚钱。”
马程说，胖虎APP在2015年上线时，采用的是C2B2C模式，需要两端获客，通过投入现金流来获取订单，每个用户的成本在1200元到1500元之间。“之前也有企业大规模投入，但后来就不投入了，亏损严重。”
美国二手奢侈品电商领头羊The Big Bang未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其获客成本接近200美元/人，长期处于亏损状态，外界对其盈利能力预期较弱。
电商直播成为二级奢侈品渠道新宠。
胡斌说：“对于过于标准化的商品，直播平台的优势往往太大。但二手奢侈品每件商品都有一定的非标准化，而且销售速度很快，更强调对上游供应链的把控能力。”
2020年前后，胖虎通过抖音、快手电商直播、私域运营等方式，将获客成本大幅降低至20-30元。“搭建直播间模式后，流量利用效率大大提升，需要的带货量很少，95%以上都是有机流量。我们每个月能从公域获得大概4-5万的点单用户，目前私域交易用户大概有100万。”
在私域运营方面，一些二手奢侈品平台推出免费保养、终身售后、回购等服务，增加用户粘性和重复购买。
二手奢侈品行业最根本的制约因素是，受供应链管控弱、获客成本高、消费门槛高导致用户数量较少等因素影响，行业毛利率一直维持在15%-20%的低位区间，且难以提升。
对此，二手奢侈品平台纷纷开设实体店加速扩张，掌控部分款式获得定价权，孵化设计师品牌提升毛利率，其成效还有待验证。
（王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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