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贫困：一张卫生巾的残酷故事
2019年，德国一家女性用品公司出版了一本《卫生棉条书》。 书上一个字都没有，反而是十几条卫生棉条。 这本书上市后，洛阳纸一时间贵了，两天就被抢购一空，最终卖出了近万册[1]。
当时，德国对卫生棉条、卫生巾等卫生用品征收高达19%的增值税，与奢侈品相当。 然而，《卫生棉条书》是一本出版物。 在德国税法中，书籍、食品等被认定为生活必需品。 ，享受优惠税率，仅需缴纳7%的税款。
无独有偶，中国对避孕套没有征税，粮油、出版物等增值税为9%，卫生巾为13%。
这种对经期产品征收更高消费税/增值税的举措被反对者称为“经期税”。 由于原材料短缺和运输成本激增，过去一年卫生巾的平均成本上涨了8.3%，卫生棉条的成本上涨了近10%[2]。 再加上高税收，卫生巾对许多女性来说变得昂贵。 成为沉重的负担。
“月经税”在世界范围内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在韩国，卫生巾比发达国家贵50%以上，而且越卖越贵，价格上涨了20%[3]； 贫困家庭只能用鞋垫或纸巾作为替代品，被称为“鞋垫姑娘”。
2016年7月3日，韩国首尔街头，一面贴满红色卫生巾和标语的幕墙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这堵墙充满了韩国女性压抑已久的愤怒——月经恶心吗？ 我们从13岁起就必须面对它。
“月经很恶心？我们从13岁就得面对。”
三年的疫情，让这份苦难暴露了它锋利的獠牙。 美国超市和商店的货架空空荡荡[2]，英国一家慈善机构分发的免费经期产品数量是疫情前的六倍[4]； 在中国，网友们为散装卫生巾20毛钱而战，高铁能否销售卫生巾成了大事。
一元钱的卫生巾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痛，也是对社会进步的一种微妙而又猛烈的折磨。
上帝会掉很多钱
现代卫生巾的历史是由男人书写的。
1914年，美国造纸公司金佰利的两位高管发现并推出了一种名为“纤维棉”的新材料，其吸水性是棉花的五倍，但价格却只有棉花的一半。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金伯利为美国陆军生产手术棉和绷带。 战后，受到美国护士的启发，金佰利于1921年推出了世界上第一个一次性卫生巾品牌“Kotex”。
模糊的广告语是：“如果你不使用Kotex，你就不是现代女性。”
诞生于1929年的卫生棉条，也是一位美国男医生为他的妻子发明的。
改革开放很久以后，中国女性就开始使用卫生巾。 1984年，福建商人徐连杰偶然接触到来自香港的卫生巾生产设备。 当时，卫生巾在海外已经流行起来，但他的妻子却从未见过。
“天空将要下大笔钱雨[5]。” 徐连杰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创立了恒安国际，创立了卫生巾品牌“安乐”。
正如徐老板所想，卫生巾规模大、频率高、需求旺盛，是一个颇具吸引力的零售机会。
从规模上看，一半人口是卫生巾的潜在使用者，目前全球有8亿人在使用； 从使用频率来看，卫生巾是女性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必需品，一生中有7年的时间都在不受控制地使用。 地面会流血，需要每月重新购买，可持续使用长达40年。
短短三十年，我国卫生巾的普及率从0跃升至100%。 2018年，中国人消费卫生巾1200亿片，销量是安全套的7.5倍，市场规模是安全套的近5倍。
恒安国际已成为中国最大的卫生巾制造商，市场份额超越尤妮佳、宝洁等国外巨头，市值一度突破千亿港元。
“垫人”
印度纪录片《护垫人》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年轻时就辍学，发现妻子买不起卫生巾只能用破布后，不顾一切奇怪的事，独自从事科学研究。他在周围人的眼光下，终于发明了一条经济实惠的卫生巾生产线。
卫生巾的生产工艺并不复杂。 “护垫人”的平价卫生巾与宝洁等大品牌产品的主要区别在于原材料——尤其是进口高分子吸水树脂、绒毛浆等。
美国是世界上唯一的绒毛浆净出口国[6]。 妇女卫生巾和婴儿纸尿裤都离不开美国南部的支持。 当地林业资源丰富，巨头国际纸业已从造纸转向绒毛浆，是卫生巾和尿布制造商的主要供应商。
卫生巾行业的特点也非常鲜明：毛利润很高，但净利润却很低。
仅看生产环节，行业平均毛利率水平在45%左右。 恒安国际2021年卫生巾业务毛利率高达70.5%，是其纸尿裤业务的两倍。 2017年，重庆百亚IPO时公布了旗下“自由”卫生巾的出厂价：0.44元/片。 护鼠宝的纯棉日用产品也低至0.45元/件。
但行业净利润率水平并不高。 包括恒安国际在内，领先厂商的净利润率在8%至20%之间。 大部分损失的利润都被渠道商瓜分了。 每个经销商的加成率高达20%-30%，终端零售价是出厂价的三倍以上。
另一个吞噬利润的地方是广告。 卫生巾行业销售费用普遍较高，行业平均销售费用占销售额的23%左右。 也就是说，即使卫生巾免税，也可能不会便宜多少。
有迹象表明，卫生巾可能会变得更加昂贵。
首先，卫生巾的市场集中度非常高，龙头品牌有足够的实力拉高市场价格。 美国、日本前五名厂商市场占有率分别达到72%、97%[x]； 而在中国，80%以上的市场份额被前十大品牌占据。
其次，卫生巾市场渗透率已见顶，增速放缓，迫使头部品牌改变策略寻求增长。
近五年来，美国卫浴产品市场规模维持在30亿美元左右，增速不足1%。 日本也是如此。 最直接的原因之一就是育龄妇女不够——2021年，美国和日本的人口增长率分别为0.1%和-0.5%。
于是，品牌主动提出消费升级，让女性在卫生巾上花更多的钱。 裤型卫生巾、液体卫生巾以及有机棉卫生巾、工业大麻卫生棉条、智能月经杯等新产品层出不穷，价格也越来越贵。
2018年，国内单片卫生巾价格同比上涨4.7%，同期市场规模增长5.7%。
房间里的红色大象
“我第一次意识到做一个女人有多好”——你可能以为这句广告语来自于卫生巾品牌，但实际上它来自于丰胸产品。
长期以来，人们对卫生巾广告感到困惑：为什么经血总是蓝色的；为什么经血总是蓝色的？ 为什么月经不叫月经，而是“每个月总有那几天”； 为什么广告的主角总是俏皮、快乐、热爱运动，仿佛下一秒就是铁人三项的称霸。
曾有人在论坛上问卫生巾从业者：谁的月经是蓝色的？
答案：“毕加索。”
月经羞耻是这一切谜团的根源。 在传统社会，女性因为月经而被赶出寺庙、厨房，甚至不得不“堵”在野外的茅屋里； 在现代社会，羞耻意味着无法安心大声讨论月经、做一个遮遮掩掩的广告语、能够容忍女菩萨。 发布裸照，却不让沾有经血的裤子通过审核[7]。
因此，人类的血液不仅是中国游戏和卫生巾广告中的红色。
卫生巾制造商自成立以来一直在与月经耻辱作斗争。 Kotex推出后，收到了大量投诉信。 后来采取了投币取货的销售方式，让羞于与销售人员交谈的北美女性免去了与销售人员交谈的麻烦，成功打开了市场[8]。 徐连杰的“安乐”卫生巾最初不得不聘请男性销售员，因为找不到愿意销售卫生巾的女性。
在美国，直到1972年才允许经期产品在电视上做广告； 1985年，《老友记》的演员成为第一个在电视广告中说出“月经”一词的人。
2011年，红色血滴首次出现在卫生巾广告中。 近年来，Kotex和一些初创品牌曾尝试使用红色液体，但大多引起了监管机构的关注或受到平台的严厉处罚[9]。
2011年，“里程碑”小红点
英国某卫生巾品牌拍摄的广告中，女性角色一反主流广告中的仙女形象，取而代之的是拳击手、芭蕾舞演员和攀岩爱好者。 几乎每一帧都有血，还有他们的口号：没有鲜血阻止我们。
后来华为也做了类似的
这种被迫的模糊性增加了人们对月经的误解。 1983年，在美国第一位女宇航员莎莉·莱德(Sally Ride)进入太空之前，NASA工程师仍然无法弄清楚“100条卫生棉条是否足够7天”[10]。
时至今日，有些人仍然相信只要坚持就能控制月经，或者常常忘记卫生巾是关乎健康和尊严的基本必需品。 疫情期间，女性卫生用品被评为“非必需”用品[11]； 上海封城期间，卫生巾团购成功率不足10%，低于电子烟和鲍鱼[12]。
贫穷有一张女性的面孔
2015年，肯尼亚的一个研究小组发现，当地一些年仅15岁的女孩通过卖淫来赚钱购买卫生巾。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13]。”
在肯尼亚，一包经济实惠的卫生巾售价不到3元。 这每月不到10元的开支，让卫生巾成为65%的肯尼亚女性买不起的奢侈品[14]。
全球有5亿女性因贫困而无力购买最基本的经期产品。 发达国家也不能幸免。 美国十分之一的女大学生买不起卫生巾[15]； 在日本，这个数字是 1/5 [16]。 在中国，有400万女孩处于经期贫困之中。 这些困难都隐藏在20毛钱一片的散装卫生巾和“我有困难”这句话里。
2020年6月，“散装卫生巾”成为热搜话题
月经贫困不仅仅是“负担不起”那么简单。 由于使用抹布、树叶、报纸等不卫生的替代品，女性更容易患尿路感染等问题。
“贫穷”也许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但仅仅因为生理结构的差异，女性天生就背负着一笔债务——她们一生会使用12000张卫生巾，每片估价1.5元，总计18000元。
正如文章开头所述，“月经税”既是一个概念，也是一个实际税目。 曾经，美国80%的州对经期产品征收的税率与奢侈品相当，但春药和高尔夫球俱乐部会员资格却是免税的。 就连奥巴马也很困惑：“也许是因为法律是人制定的[17]”。
近年来，取消月经税的呼声和行动愈加强烈。 《卫生棉条书》出版的第二年，德国将经期产品的税率从19%降低到7%； 如今，美国对卫生巾免税的州已增至23个。美国人建立了一个网站，统计哪些州仍对卫生巾征税。
一个有些令人惊讶的事实是，积极推动卫生巾免税的却是第三世界。 早在2004年，肯尼亚就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取消经期用品附加费的国家； 2015年之前，牙买加、尼加拉瓜、尼日利亚、坦桑尼亚和黎巴嫩等国也取消了月经税[18]。
不幸的是，免税似乎作用有限。 2021年，英国取消5%的增值税后，卫浴产品价格下降了不到1%[19]； 而在伊利诺伊州，废除税收一年后，卫生巾和卫生棉条的价格上涨了[20]。
可以免费吗？
当我们还在争论高铁上是否可以销售卫生巾的时候，居住在其他地方的人们已经开始探索免费提供卫生巾的可能性。
肯尼亚、南非、博茨瓦纳等非洲国家已实施校园免费供应[21]。 苏格兰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实现“卫生棉条自由”的国家——在公共场所提供免费卫生用品，包括学校、电影院、图书馆、公共健身房等； 供应产品包括卫生巾、卫生棉条和可重复使用产品月经裤。
他们甚至制作了一个名为“我的”的APP来帮助用户找到最近的补给点[22]。 截至今年8月该法案正式生效，苏格兰人已经为此努力了整整六年，并投入了超过2700万英镑[23]。
电视剧《破产姐妹》
一些批评人士认为，女性并不是弱势群体，她们为什么要滥用纳税人的钱呢？ 苏格兰政府在一份公开文件中自豪地表示，该法案是平等和尊严的基石[23]。
免费提供卫生巾只是消除经期贫困的第一步。 女性面临的问题远比想象的复杂。
在奥斯卡获奖短片《月经革命》中，当地女孩成功生产出廉价耐用的卫生巾，但她们却无能为力——因为学校和家里没有干净的水源和安全的厕所，她们只能躲开，在男人们的目光注视下，她向远处的公厕走去。
维持一个人的健康和尊严是如此困难，但摧毁它却如此容易。
渐进式细节
历史教科书中，文明的进步总是猛烈而迅速，以至于我们常常因为线条的粗糙而忽略了漫长的博弈和迭代。
比如免税卫生巾就会涉及到很多问题。 在肯尼亚，人们发现，虽然卫生巾成品是免税的，但在交易过程中，生产材料仍然会被征税。 一旦原材料免税，就可能导致逃税。 另一个例子是，大多数一次性卫生用品都被当作塑料废物处理，最终进入垃圾填埋场。 废物处理可能是另一个问题。
事实上，一个社会的进步往往是在轻微的脚步声中不断推敲和重复，从社会保险制度、全民医保到导盲犬能否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卫生巾是否应征税等。 。 的。 进步的力量并不全来自深不可测的文件和立项的项目，而是来自那些零散而微弱的呐喊。
进步的源泉总是隐藏在琐碎的细节中——也许是一句“我有问题”，也许是一本卫生棉条书，或者是用红色卫生巾贴在墙上的愤怒。
尽管我们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我们不应该忽视这些小小的呼声。
它们应该是动力，而不是借口。
参考
[1]为什么这本书没有登上《Vogue》杂志
[2] 是的，有一个。 这就是原因，《华尔街日报》
[3] 女式护垫灯，，
[4] 英国新冠肺炎，卫报
[5]中国卫生巾发展简史：一部女性失语史，八点新闻
[6]绒毛浆市场面临转型之年，一季度价格创历史新高，中国纺织网
[7]为什么她身上有这张照片，茫然
[8]：女子额外运动，NlSC
[9] Kotex 血液新广告：红色、半身像
[10] NASA Sally Ride 100 持续 1 周“只是为了安全”。 来自什么，VOX
[11]抗疫撑起“半边天”，谁来守护“她”的尊严？ 中国网
[12]在上海，找一包卫生巾，蓝鲸
[13]我们不知道，女孩是有代价的，《卫报》
[14] 肯尼亚，FSG
[15] 以及 BMC 中的老年女性
[16] 月经贫困，NHK
[17] 奥巴马不“征税”，时代周刊
[18] 税收：你需要知道，
[19]《卫报》称，英国不对女性征税
[20] 当美国征收“税”时会发生什么，展位
[21] 20 自由的世界，
[22] 免费，纽约时报
[23] 法案生效，